觀點

淞論集|旅食與設計

撰文及圖片提供」楊竣淞

旅行,是對於事物的感受以及體驗的價值,刻劃於我心裡的一個過程。   我的步調很慢,記得在京都的時候,我連續幾天都去京都的蔦屋書店,沒做甚麼特別的事,就只是待在那間書店的餐廳裡面—因為我覺得很美。結果7天的行程中,有兩天的下午都在那邊看書,友人詫異,而我卻一點也不覺得可惜。   當我體驗城市的氣候、食物,以及城市曾經被遺留的痕跡;體驗人們津津樂道並時常出現在書本的某個事件,這些事物對於我來說,未必一定像書中介紹的一樣精彩,卻也讓我有了純粹於自己的感受—正因為大口地吸了當地的一口氣,所以可從氣味辨別每個城市的味道。   還記得當年在京都旅行的時候,我每一天省吃儉用,住在舊式的日本平房,很少花費,基本上去哪裡都步行。但我心裡一直在想,要找個機會去好好吃一頓割烹,想嘗嘗日本師傅所做的精緻日本料理。因為我總覺得食物可以真實傳遞一個地方對待事物的態度。   於是在鴨川旁,我用Google搜尋了附近的割烹,選擇了一間評價最高的店,懷著忐忑的心情,朝著目標走去;印象中那時是晚上的7點多,天色漸暗。當我走進曲折的巷弄,街道沒有路燈,也沒有半個人影……就在我邊走邊冒冷汗的同時,巷弄也越來越狹小幽暗,此時Google突然叫我右轉,其實我腦袋馬上蟄伏出鬼片的情節!而當我一右轉進去,眼前浮現的居然是一條黃金色光芒的街道……整條街道異常安靜卻散發著一股高級的氣質,看見很多店門口都放置寫著餐廳名的小小燈籠,每個餐廳都看不太見裡面,門都小小的,彷彿像是深怕大家發現它們一般。   由於街道實在太安靜,我甚至一度不敢走進餐廳的大門,但當我緩緩將門拉開時,餐廳內的吧檯已經幾乎坐滿了人,且交談的聲音絡繹不絕,與門外冷清的街道差距甚大。   我點了無菜單料理,酒請他們搭配,一個人的消費是12,000日圓,清酒喝到飽。我當時心想,這麼便宜,我會不會到了一間普通的店呢?但是隨之而來的第一道菜,就讓我非常的驚艷,一位年約30歲的年輕師傅端著一盆水,水裡面有著一塊四方形的豆腐,走到我的板前;他輕巧的撈起了那塊大約3公分見方的豆腐,用一把有著鍛造錘紋的小巧刀子,非常俐落的在豆腐上切割。其實我來不及看,他好像就切好了。緊接著他將豆腐放進一個裝有清澈湯汁的碗內,突然間,豆腐就在湯中散開變成了一朵菊花,我心中驚訝不已。   我詢問那位年輕師傅:豆腐是他們自己做的嗎?他靦腆的說:店裡的食材都是自己製作與準備,如果買外面的豆腐,一切就散了。緊接著他用年輕人的口氣催促著叫我趕快吃吃看,於是我便一口將那朵菊花放入口中……豆腐在很短的時間內就化開,帶著鮮魚味道的湯汁十分清爽,跟著豆腐就滑入喉嚨了……雖然現在用文字敘述,但我依然很難忘記當下的感受。   只有非常努力,才能毫不費力。   一個廚師要用多少的時間才能理解味道的拿捏?才能將調味、刀工與食物的型態、擺盤一體化的呈現?這個年輕人,用著孩子般的神情看我,問我好吃嗎?他說他十幾歲就開始學料理,每天練習,一直到現在可以跟著師傅一起在板前,一起跟客人喝酒,辛苦卻開心。喝到high時,他跟老闆指著我旁邊的椅子,跟我說那是安藤忠雄坐過的位子,每隔幾年安藤就會光顧一次……眼中閃耀著驕傲 (我拍了那張椅子)。   我已經忘了那一天我吃了多少料理,但是我印象中每一道都是:擁有良好食材、簡樸卻精雕的手藝、自然而細膩的調味所呈現的藝術。當然,他們喝ㄎ一ㄤ的樣子也是很瘋狂,也因為瘋狂,更讓我覺得他們有著專注活在當下的快樂。   後來我在台灣吃了一些評價很高的割烹,卻總是無法讓我有著類似的感動,他們強調著昂貴的食材,大而化之的厚切;在食物上灑金箔,除了不停誇讚自己進口的食材有多好之外,還是只能誇讚食材……我覺得我看見的是一種驕傲且對於食材粗鄙的對待,少了一種日本料理中應該有的細膩、刀工以及對於食材的處理;沒有提煉與轉化和對於食物的恭敬,也失去了割烹板前,強調職人手藝與食材視覺與味覺的料理精髓。   當然我不是美食家,因此我的評論不完全公平,純屬我個人感受而已。   但是試想,作為設計師的我不也跟割烹的職人一樣嗎?面對空間的原始、面對材料的本質,發展細膩的大樣,對於業主需要的理解,專注美感技術的訓練。我是不是也能真正尊重自己的職業,而不浮誇、不短視、不是只做表面與豪氣的「厚切」,而能夠探究一個職業的深度呢? 這個結論雖然短,但,是我必須一直提醒自己反思的功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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設計見問|華麗的轉身

撰文及圖片提供」郭宗翰

「華麗的轉身」從字面上非常容易理解和闡述,在每人心中也一定有著絕對的主觀意識,但我以為,字面解讀並非唯一,這也成為我想談論的主因。 就如同現今大眾看到的空間設計那般,許多從業者自創出只具表象形式的風格名稱;或是,在對基地條件、機能取向未經仔細分析前,即輕易說出「我以這軸線為基礎去介定空間裡的公、私領域」,至於何謂他心中的空間軸線,或許也僅止於口號語詞罷了;也有更離譜的,在各式平台付費行銷自已,用幾乎神化的形象包裝將自身比擬為年輕一代膜拜學習的對象,讓設計專業摻入氾濫的行銷化、甚至誇張的綜藝化,漸離職人精神的專業深耕;或有更荒謬的操作,像是藉著邀請國外專業建築師、設計師來演講,但呈現似是而非,像是與他(她)們平等對談的荒誕包裝;諸多亂象,沉浸其中的甲、乙雙方或許會堅決認定,這就是他(她)們華麗轉身的當下! 為何上述情況是我以為的無稽謬論,主因如下:第一,在英國接受多年建築空間設計教育過程中,未曾在歐洲各國的指導教授口中聽聞這些設計風格,更不可能成為他們的教學課程;第二,從事設計工作近20年,我深怕停止進步,因此一直持續閱讀建築、空間相關專業書籍、雜誌,依舊不曾看過行銷話術的風格名稱;第三,即使各國獲得普利茲克建築獎項肯定的建築師,也不曾見過他(她)們就此透過行銷手段將自身專業過度渲染或神化,反而更加虔敬本職,深耕專業領域。基於以上,對照兩岸空間設計產業屢見的誇大異象,甚至以不實行銷手法誤導消費者:必需曝光率高,具有類似「宗師」或是「風格大師」等封號,才是擁有專業能力的設計師;而以往純粹透過研讀設計作品、以及了解設計師養成背景,在專業領域專注投入的經歷,似乎都已無關緊要。 或許,筆者近期人生的重大變化,間接觸動對「華麗的轉身」的醒思,此一念頭沉澱之後,竟也延伸出一些與設計工作能有所連結的解釋,進而得出一個文字公式「華麗的轉身 = 沉靜心境 x 大隱隱於市」。 乍看公式,難免納悶,它是數學公式,或是饒舌的長標? 「華麗的轉身」在開文已提過,就字面對普羅解釋容易;「沉靜心境」雖是口語日常,但它最難的是自我的真切實踐;「大隱隱於市」則是難度更高的力行。至於公式與設計的連結,我體悟「華麗的轉身」應是人生價值的定調縮影,而「沉靜心境」應是人生過程的持續醒思,最後「大隱隱於市」即是人生抉擇的反反覆覆了;我以為,它們也符合了對設計工作的解釋,從設計價值的定調縮影、設計過程的持續醒思、設計抉擇的反覆。若簡化上述解釋並以公式套入:「華麗的轉身 = 沉靜心境 x 大隱隱於市」、「設計的價值 = 設計過程 x 設計的抉擇」,談到這,是否增加你們些許的認同呢? 一生最終,人們總是惦記著能留下些什麽;同樣的醒思,對於從事設計工作的我們,又能讓人記得些什麽,在設計職涯總結的最終⋯⋯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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原觀點|策夢者

撰文及圖片提供」方信原

築夢踏實,這是句大家耳熟能詳的字言。無論夢的大小,都是每個人心中的一種期盼,能完成夢想,總有一種無比的幸福感,對大多數的人而言,也常將這句話當作在人生的道路上,對自我期許的一種勉勵,而築夢,則有種浪漫的情懷;換個字眼,將「築」字換成「策」字,築夢變成策夢,多了是份精準、理性,在浪漫、感性中,尋求那份平衡,如能透過詳細的規劃,有計劃的執行,那份看似飄渺的浪漫,將真正的完善落實。   2010年的我,開始接觸葡萄酒,在此之前,對於酒的文化及知識接觸甚少。葡萄酒是極為有趣及深奧的飲食文化,當你開始了解如何區分新世界或舊世界的酒後,想必會引發你對它進一步探討的慾望,譬如法國酒與義大利酒的差異,乃至於法國酒中二大系統波爾多與勃根地的品種區分,緯度、氣候、土壤等相關因素造成的口感差異,紅、白酒如何搭配食物等,我更在這些學習中,思索著如何讓葡萄酒文化成為自己創作泉源的重要元素。 2014年在因緣際會下參加了由中華民國室內設計協會CSID主辦的「托斯卡納新地標-安緹酒莊台北與佛羅倫斯的設計對話」,活動邀請到該酒莊的主持設計師Marco Casamonti來台演講,對其設計做了精闢闡述,會後於酒會中和Marco Casamonti的簡短會談,勾起了我親自造訪的念頭。2017年初秋,第五度造訪義大利,特別安排了參訪安緹酒莊的行程,除了品嘗該產區的美酒之外,身為名列品酒愛好者的朝聖地,一生必造訪的十大酒莊之一,我抱著期待的心情前往。 安緹酒莊,距離文藝復興重鎮佛羅倫斯大約半小時的車程,是托斯卡尼當地貴族,安蒂諾里家族所擁有及興建的,這家族不乏名作家、政治家、探險家,是當地不折不扣的名流仕紳,除此之外,該家族於此地區亦有600多年的釀酒歷史,安緹酒莊坐落於奇揚第(Chianti)產區,是座費時近10年,耗資高達1億3千萬美元的龐大建築規劃案,幾乎融入在托斯卡尼綿延的丘陵中,其環保建築的概念可謂極其成功。 與大部分急著想要突顯自己的建築設計規劃有著極大的不同,安緹酒莊顯得低調許多,但低調並不代表設計強度減少,由Archea建築事務所操刀規劃的安緹,循蜿蜒車道而上的入口,氣派卻不張揚,巧妙引入大量自然光,讓寬闊的地下停車場不同於一般幽暗的空間,反而在建築結構下成了光影的舞台,停車場扶搖而上的巨大螺旋梯,則由下而上貫穿整個建築物,其形體結構成了酒莊的招牌Logo。內部地下酒窖運用巧妙的設計及材質,使得挑高的四層樓空間,不需空調便十分涼爽,而漂浮於半空中的玻璃房,除了別具匠心之外,亦提供了另類的品酒氛圍,整體酒莊設計,猶如大型的地貌雕塑,這對於自1385年起就已在釀酒的安蒂諾里家族而言,無論是從傳承或商業的角度來說,皆是一種極大的夢想。 這樣一個龐大且複雜的夢想,其落實必須透過精準的規劃作業,才能逐步的完成,協助策劃的重責大任,則由位於佛羅倫斯,阿克雅建築師事務所(Archea Associati)的建築師馬可.卡薩蒙蒂(Marco Casamonti)親自操刀,大地為紙,如紙上一刀劃過,擠壓所造成隆起的自然弧度為其設計概念,將對地景地貌的影響及衝擊降至最低,優雅的建築弧線令人驚嘆,且對自然的尊重更值得我們讚嘆;對安蒂諾里家族而言,因夢想而偉大,然而築夢容易,落實難,該夢想若非經過阿克雅建築師事務所的策劃協助,亦不可能成真。   2017年的義大利之行則完成了我的朝聖夢想,人因夢想而偉大,如同安蒂諾里家族之於安緹酒莊。對於室內設計而言,或許我們的尺度、量體沒有建築龐大,然我們執行的,仍是每一個委託者內心的那份夢想,對他們而言,夢想的實現,其重要性不亞於安蒂諾里家族對安緹的期待,設計師於某個角度而言,用策夢者來形容自己,或許會更為貼切些,因為我們所從事的是一份精準落實的浪漫情懷。而「策」字,更是給自己的一種期許,畢竟「策」字背後的深層涵義,就是那份「責任」,那份被遺忘許久的態度。我喜歡築夢,然而我更喜歡成為一位策夢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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設計「憲」上|愛設計

撰文及圖片提供」何宗憲

不管是生活或工作,這一陣子身邊的朋友都陷入一種低迷的狀態。我希望透過分享波西米亞人那種享樂主義的理論,讓他們知道個人價值的體現可以緣於自己的歡愉和幸福感。換言之,人們在生活上要善於利用不同資源使自己獲得快樂。而這些資源可以從不同的方式去取得,未必是放縱自己,而是更了解除了感官上的愉悅之外,如何去觸動精神層面的愉悅。簡單來說,要是一個人想享受生活的樂趣,不是出於單純取悅自己的體驗,而是找到什麼才能讓自身真正感到愉悅。我發現也許可以從「愛」開始!   曾經在一次朋友聚會中,我太太就在我的朋友面前投訴,指責我幾乎愛設計多於自己的太太!從她的觀察中:當我忙碌投入在設計的時候,我會埋怨壓力因而影響心情;但當我處在比較悠閒的狀態時,我也會投訴心情不好,因為沒有設計讓我可以投入思考。這種矛盾在我太太眼中,「設計」就成為了她妒忌的對象。這也讓我反問自己─我究竟愛設計有多深?   如果你是一位設計師,不妨也問一下自己:當初是怎麼開始跟設計「談戀愛」?人們常說,「愛」是當你遇到對的人那時所感受到的一種「溫度」。我回想起在讀大學建築二年級時,一位丹麥的老師給了一份設計任務:從一篇文章裡面索取內容,從而解讀出內容後去創作空間,就是在那一刻我深深愛上了「設計」。自那刻開始我感受了它的溫度,我了解到設計不單單只是追求技術,它開啟了我對身邊事物的追求。我不自覺地為設計著迷,然後跟真正的戀愛一般,為了這段關係會做很多傻事。我在大學那幾年,就是這樣瘋狂無私地將自己奉獻給設計。   當然,在「愛上」之後,往往之間有歡樂的時候,也有痛苦的掙扎,不變的是設計總有一股神秘的力量,一直驅使我去更了解它,儘管它帶給我許多失眠的夜晚,還有不少的折磨,但在起起伏伏之中我都一直很珍惜自己與設計的關係。大學畢業後可算是經過了初步的考驗,後進入社會謀生,這段關係便開始有了新的考驗。 信念在現實中不停變化,為了讓這段關係更加堅固。在社會投身設計的同時,我很努力尋找回當初那份愛設計的感覺,不希望它因為現實被摧毀,所以我用盡全力去維護這份感覺。過程中我也作出一定的犧牲:例如,我拋開長子需繼承家業的責任,與家人翻臉,離開自己的城市新加坡,遷居到香港;依憑這股信念和衝動,單純地出於對設計的愛和追求。回想當時的我是非常幸福的,只挾著那鼓敢愛敢恨的勁頭,下定決心拋開一切去追求心中所愛。後來在香港開了自己的工作室之後,我正式跟設計締結「姻緣」。在這段時間我能長時間享受這段愛情,讓我充滿喜悅和充盈,不斷去追逐這種愛的感覺,成為我創意的一部分。   生命是由時間組成,我認為如何看待時間將會左右自身的態度,漸漸地決定生命的價值。與設計密不可分的十多年之後,這段關係也步入了另一個階段。而在我設計事業非常順利,工作室發展開始擴大的時候,當下卻意識到自己對設計的愛被削弱得很多。我感到與設計之間有點疏遠;似乎我把所有的精神投入在名與利上,而忽略了內心真正所愛的那份初心。 就在這個階段,我需要作出一個決定:因為組織擴張後帶來更多事務使我難以全心投入設計,因此我決定放棄自己創立的公司,用另一種方式重新出發。幸運的我找到另一位志同道合的設計師攜手展開新篇章,成功挽回我與設計之間的熱情。外人常對於我的決定難以理解,認為我沒有把握事業上的高峰,但我認為他們沒有真正明白我的想法,我追求的是對設計的熱愛,好好享受跟設計在一起。   有一句話說:有理念才有信念。信念的推動力可以讓人完成許多事情,而我的信念是來自於這份愛,它改變我看待問題的角度。當你感覺到心中的那一股溫暖,你就能遵循內心的聲音和那一束光,勇敢地面對自己,並且努力去實現夢想,不受外界聲音所影響。 這份愛的經驗聽起來有些肉麻,但就如德國哲學家黑格爾所言:「愛是從我出發,然後離開我,就像非我,然後再回到我自己的過程。」也許有點抽象,它就像是因忘我以成為完整的我,從自己出發,然後嘗試超越自我,進而變成更豐富自己的過程。正如同愛情,對於設計若能有觸電和心跳加速的感覺,投入的程度就能忽略他人目光,讓你覺得依然是自己卻已不再是往昔的自己。就如美國導演伍迪‧艾倫所說:「或許詩人是對的,或許愛是唯一的答案。」所以我現在還能大聲地說─我愛設計。   正因「愛」這股力量令設計充滿無窮的魅力,投入它的世界裡從不讓我覺得乏味。設計為我帶來好的、壞的和生活的一切。我也可以從設計中探討人生的話題,感受到生活的艱辛和無奈。同時因為追求「愛設計」的過程,推動我探索未知的驚喜,以及積極看待人生的態度;對於時間和空間的維度,前者可以暢想未來,後者以四海為家。   文章的總結很簡單,我希望探索設計的源頭,是純粹而真實的愛。在尋找空間的型態時,我也找到屬於自己的精神領土,因為設計,我更愛生活,而且學會了分享,並將生活的每個角落都過得有滋有味,有聲有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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思講堂|收斂合一

撰文及圖片提供」劉冠宏

「思講堂」前三篇講述了筆者對空間教育與執業建言,並淺談設計本質,希望這些整理對大環境有所助益。後三篇將著重在個人的設計思考,並以實際項目為例說明。   首先,空間設計最優先關注哪個面向,一直是討論不歇的議題;當代思潮可能會談到環境與永續主題,或者是尊重地域文化,也有以構造或構築合理性來表達建築本質的方向;在實務面,優先考量業主需要,或是以造價與時程回推設計的方式。同時也會存在設計意念或自我風格優先於一切的說法。對筆者而言以上皆是,上述從外到內,抽象到實際,都是必要的設計條件,皆必須收斂統合,再以簡明手法妥善解決與回應。   聽起來似乎如魔術般不可思議,但實際上設計本是無形無狀,具有彈性,時明時暗,可張揚也能潛伏,能迎合複雜外在,同時也能在隱藏脈絡中表達自身。秘訣是必須將看似負面的要求轉化為設計養分,用巧勁化繁為簡,阻力轉為推力,關鍵字在於「簡」字。相較於許多設計者會採用加法,一直增加手法或是物件去一個一個回應外部,其成果往往是補了東牆,拆了西牆,最終空間失去美感或是降低概念高度。   建議做法是歸納設計條件,找到問題背後的根本性原因,這個動作往往能減少問題的數量,並有機會與自身想要表達的設計意念相合,因為看似歧異的事物之間,本質上往往是互相交織,互為表裡;這是因為形成萬事萬物背後都有基本的「理」,這個理是簡單原則,這基本原理構成萬物,也驅動著事件活動。收斂合一得到的根本性關係會是超越當下(時間)與當地(空間),具有普世性與本質性;而設計動作從這根源出發,會有清晰簡明的選擇,能夠以簡馭繁的選擇,以回應末節繁複的眾多需求。   以「福山教會」為例,在群山圍繞下的老舊教會發起群眾募資,希望在極有限的資源下重新建立。除了要克服預算與深山施工困難外,期許能回應環境、尋回在地文化,同時協助牧師發展觀光經濟。因此在建築外型上選擇了一弧形木格柵屋頂(圖1),一則對於早年營造廠隨意切割大地,破壞山坡的傷口上,做一個意象上的修復與補完,同時弧形屋頂接合下方十字架結構兩個支點,創造指向部落守望部落的軸線。 (圖1)「福山教會」建築外型上選擇了弧形木格柵屋頂。 而除了基督信仰的十字架造型,弧形屋頂也回溯當地泰雅族祖靈信仰象徵的彩虹橋;穩定十字架的鋼棒次結構系統,交織成菱形,成為祖靈之眼(圖2)。鋼、木、玻璃與PC板的組構系統,由平地工廠製作,運輸上山組裝,大量減少現場施作困難。同時木格柵過濾早上東方陽光,提供禮拜時段的充足光線,並讓谷風由下向上,沿著山坡進入建築帶走熱空氣由上方高窗離去,減少能源使用,實現真實上的綠建築。這是福山教會應對環境紋理、物理條件、文化信仰與克服實際建造困難的回應,也是本篇強調的收斂思考,合一的簡明設計。 (圖2)「福山教會」屋頂,穩定十字架的鋼棒次結構系統,交織成菱形,成為祖靈之眼。   「山坡之家」獨棟住宅,首先說服業主將建築坐落在山谷下,而不是原先期望的山頂上,表達謙遜;同時顧慮業主對蛇、蚊蟲及流水的擔憂,將建築微微抬起,成為一棟順服山勢但獨立存在的建築(圖3)。 (圖3)「山坡之家」將建築微微抬起,成為一棟順服山勢但獨立存在的建築。 相較市區豪宅公寓,為滿足郊區退休生活的想望,將建築化整為零一分為四,依據公共私密、基地入口視線以及內部使用機能,調整成高矮大小長短進退不同的四條量體。風吹過其中,雨落在家裡,時時刻刻見到陽光灑下,聽到樹葉摩擦,成為一棟與自然生活一起的郊區住宅(圖4)。   (圖4)「山坡之家」,一棟與自然生活一起的郊區住宅。 「宏濟醫院」診療棟原有個屋頂遮簷,外牆表面掛滿歷年增添的管線,並面對四層樓高擋土牆,光線與景觀同時受到阻礙。改建過程除了要遵守嚴謹的新法規與極其有限的經費限制,又必須給予煥然一新的感受,因此選擇減法去掉大屋簷帽子,穿上新外衣,一則遮蔽無法更動的外牆管線,賦予清爽的形象,同時去掉的屋簷讓日光直射而下,撞上外層金屬擴張網的網孔,反射進入室內,帶來光明(圖5)。 (圖5)「宏濟醫院」建築外層的金屬擴張網的網孔,將日光反射進入室內,帶來光明。 診療棟與擋土牆中間置入植栽景觀,滿滿的綠包圍環繞蜿蜒的無障礙動線與直率的車道行,也軟化金屬網,過濾無所不在的擋土牆(圖6)。這減法的屋簷去除與基本建材擴張網的使用,可以說是最簡單的合一手法,回應了各方需求(圖7)。 (圖6)「宏濟醫院」診療棟與擋土牆中間置入植栽景觀。 (圖7) 「宏濟醫院」減法的屋簷去除與基本建材擴張網的使用,以最簡單的合一手法,回應了各方需求。 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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淞論集|瘟疫之外

撰文及圖片提供」楊竣淞

以前我在閱讀卡繆的《瘟疫》(La Peste, Albert Camus)時,看見了人類面對死亡時的束手無策,以及當死亡成為生活中的常態時,人們如何對死亡感到麻木。我還記得書中提到,疫情剛開始時,人們還是像平常一樣生活著,每死一個人,都會莊重的舉辦喪事,人們哀悼、哭泣。然而漸漸的,死亡的速度太快,病死的人越來越多,已經無法一個人配一個棺木,喪事也來不及辦了。到了後來,人們只能在郊區挖很大的坑,將死去的屍體往坑裡直接丟棄,等到滿了再一起掩埋。死亡漸漸成為人們生活的日常,在街邊看見屍體成為每天理所當然的景象。人們開始忘記怎麼哭泣,因為根本來不及反應身邊的人消逝的速度。瘟疫打破了所有人類生活的一切約束和習慣。   我還記得當時在閱讀這些細節的時候,心裡有多麼的感到震驚與恐懼。不論是人類相互之間的屠殺,或者是因疾病而產生的大量死亡,都讓我的內心充滿焦躁感。也曾幻想自己成為了故事裡的人們,身邊的家人、朋友甚至是自己,都無法過正常的社交生活,死亡悄無聲息地可能隨時襲來。我應該怎麼做,或者我可以如何過生活? 雖然心裡隨著小說產生恐慌感,但是並不會覺得有更真切的害怕感受。總覺得瘟疫不可能在科技發達的現代社會中再次出現,然而我卻錯了   突然之間瘟疫席捲了我正身處的世界,我……已經走入了小說之中。   不同的是,我們的世界已不是卡繆寫《瘟疫》的那個年代,瘟疫不再像從前只是鎖在某一個範圍,而是快速的向全世界擴散。在世界二戰後全球化進程經歷將近50年的現在,各地必須重新擬定封鎖政策,而人民的生活幾乎回到了小區域活動的狀態。不管是任何時代,人類在瘟疫之下始終是非常的渺小,人類雖然覺得自己主宰著世界,卻抵不過這個肉眼根本就看不見的病毒的襲擊。在歷史上每一次人類的大量死亡最多的數目都是來自於瘟疫。並且從來沒有在任何一次與瘟疫的戰鬥中獲勝,充其量存活的也只能夠說自己幸運的閃避了。身在台灣的我們已經可以算是目前數一數二幸福的地方了,還可以在自己的國家行動自由。當然我並不是鼓勵大家要在疫情期間到處趴趴走,而是我覺得我們在如此珍貴的行動自由情況之下,也許也可以好好審視一下我們生活的狀態與其真實的樣貌。   或許這就是地球帶給人類的警示,有人說它代表著人類必須更謙卑的面對地球,和這個星球上所有的生物。我很認同這樣的說法,那麼我也想來談一個我自身的發想。   這一陣子因為疫情的關係,讓我有了更多待在家裡的時間,面對這個從前只有下班回去會待著的地方,終於有機會可以直面和家人之間的關係,與面對我們對生活既熟悉又陌生的種種感受,這是一個很有趣的事。 舉個例子來說,因為待在家裡的時間長了,所以我開始思考在家開伙這件事。而當我開始認真的使用廚房的時候,才發現洗手槽上一定要有放菜瓜布的位置、洗碗精很難是一個美麗的存在、水槽的龍頭應要有可以拉出的花灑、水槽下的抽屜應要有可以卡在門片上的小垃圾桶、所有煮菜用的工具,為了要配合烹飪的節奏,利用吊掛的方式是最為節省時間的。並且雖然我的家有洗碗機,但是當家中只有兩三個人在吃飯的時候,洗碗機是用不到的;因此檯面上的瀝水架和碗盤架擺放就變成了一個特別重要的事情。但是認真想想身為設計師的我們,有時也不願意面對這些日常的真實,就像是不願意面對卸了妝的自己一樣。   細節反應生活的需求,但是我們卻只想看見粉飾的一面。   面對種種生活細節的這件事情,以及我所面對關於設計的不真切問題,居然同時也會反映我和家人情感當中的問題。怎麼會這樣說呢?因為我發現當與家人相處成為一件不經常的事,那這段關係就彷彿被包裹在甜蜜當中,是幾乎看不見缺點的。但當要連續和家人全天候的生活在一起時,許多的爭執與不耐煩就接踵而至。這並不代表家人之間的感情不好,只是我們從來沒有直接的去面對相處的細節,缺乏感受彼此細枝末節的情緒變化。其實「愛」最需要的就是有好好交流的時間,否則就和我們請攝影師來拍攝完工的作品,卻不願意讓業主太具生活感的物件擺進去畫面裡一樣。因為太喜歡美麗的事物,以至於不願意去面對真實的樣貌;真實可能不會是最美的但是卻是最真的。   在這慌亂中,如果我們真的不確定何時會死去,那麼重新去理解人事物的細節何嘗不是一種幸運。因為面對的本身就是承認自己的渺小。在這個每個人都放大看自己的世界裡,如何學習看重身邊的每一件小事,是幫助我們用客觀的心去面對世界混沌的方式。因為大事輪不到我來做,但照顧好身邊的小事與情感就是回應世界跟自己最好的方式了!願我們都能健康平安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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原觀點|真實的生活

撰文及圖片提供」方信原

疫情的延燒,打亂了人們原本的生活模式,也正逐步地改變世界。每年我都會安排一次長程旅行,透過旅行過程的體驗,增進自己對設計的成長,這樣的規劃,也因為疫情不得不中斷;原本今年計劃從羅馬到馬賽止於巴塞隆納,這條自駕路線的學習之旅,得延後一年了,有些沮喪無奈,然而也不得不。   過往的旅行過程中,為求能夠融入當地的生活,對於住宿的選擇,捨棄了一般星級酒店、飯店的住宿模式,絕大部分是以當地民房住宿為主要考量。2016、2018兩度造訪阿姆斯特丹,阿姆斯特丹是個運河縱橫的都會城市,各種結構形體的連排長屋,結合運河的景緻,每個畫面都散發著濃濃的文人氣韻,可以感受到些許的慢活氣息。 2016年住在環狀運河旁的連排長屋,離「安妮之家」不遠,投宿的連排長屋看來有些年代了,從狹窄的樓梯間拾階而上,吱吱作響的木板聲,不禁懼怕是否會突然塌陷。開啟那厚重的木門,迎面撲鼻而來的是那令人可感受到時間存在的書香味,室內空間平實,沒有太多花俏的形體規劃,然陳列倒是反映了原屋主的生活軌跡,排屋的結構,和台灣早期中、南部併排騎樓房屋結構非常相似,前後採光極佳,該屋中段運用內退的方式,引入了如沐浴般的光線,解決了大部分長屋中段採光不足的情況;打開窗戶微風吹拂入內,伴隨著腳踏車的鈴鐺聲及運河上船舶航行彼此打招呼的汽笛聲,這是我對阿姆斯特丹的第一印象,雖然人潮熙熙攘攘,卻不匆忙,節奏是如此的從容優雅。   屋內的樸實,使人能快速的熟悉各項事物。烹飪、閱讀、打坐,一切如在台北的家中,這裡的一切讓我好奇地想了解屋子的主人是什麼模樣,拈手翻閱了他在書牆中收藏的書籍,充滿了建築相關設計理論的書本,也有一部份建築設計的手稿。屋內一角落的工作室,仍留著圖紙歸檔架及目前大家不太使用的製圖桌,這是多麼令人驚喜的發現。在阿姆斯特丹的這幾天,除了白天泡在美術館或到特定景點,回來住處就是翻閱著書籍,或是探索屋內的每個角落,去拼湊這屋子過往的一切。   生活,除了自我的獨處之外,另外就是人和人的接觸及互動;空間只是個生活容器,這話兒,想必大家是耳熟能詳。空間之所以迷人,仍在人生活的溫度,設計只是解決真實生活所需的一部份,人的溫度,決定了也形塑了空間。這棟建築師之家(目前姑且如此定位),後方的露臺如同小型花園,簡易的長桌、凳椅,除了令人流連忘返,也是和其他棟住戶聯絡感情的地方,來杯葡萄酒,透過小圍籬般的樹叢,彼此話家常,除了左右的互動,亦延伸至上下,人和人的互動,不是刻意的,而是不經意的流露出來。住在這兒的六晚,有四個美好的夜晚,是大家舉杯話家常,用我那破爛糟糕的英文。   謎底揭曉,離開當天詢問了中間委辦人關於屋主相關訊息,果真是位建築師。年老退休移居至鄉下,留下這幢老屋,提供來往的行旅者休憩住宿,內部陳設大多維持原貌,未作太大的調整,生活的原貌,真實呈現在眼前。   國內室內設計的豐富性是令人目不暇給,而這種豐富又有著一致性。嚴格地說,長久以來國內室內設計的發展無論在形體的變化、材質的堆疊,都遠遠超過國外的設計。當我們常說設計以人為本的slogan,畫面的呈現是業主所需,亦或是設計者的夢想,最終有可能是兩者的混合版或是妥協,這真的是我們的真實生活嗎?有時一致性,令人感受不到居住者的特質,以至於空間的溫度不存在,如用某一種角度切入來看,大部分的案件,如同一件件精緻的實品屋,缺少了個性,進一步的解說,這個個性就是居住者真實的生活面。   然近兩三年來,新生代的設計是令人鼓舞的,其空間規劃,呈現的面貌是多樣性,這種多樣性不是在談論風格,而是真實進一步探討空間與人之間互動的感覺,少了許多華麗的詞藻,卻多了一些社會環境對居住者空間及人的影響所衍伸出的議題。也因這樣的探討,生活中的那份真實的溫度逐漸浮現出來,是令人感受的到,但蛋塔效應的模式依舊存在,如能擺脫蛋塔效應的心態,台灣設計的真實能量,是足以和世界媲美的。如同此次,台灣的防疫令世界刮目相看,因為你、我就是活在真實的生活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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